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折一枝草木美人 第一百十七回 锦囊暗许美人释

作者:以俟 分类:异界 更新时间:2020-04-14 09:56:24直达底部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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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马兜铃不知,芷兮却明白得很。“我想静静。”芷兮说。马兜铃便安静地退避脚步,到了门边,转过头来说:“仙子若有事,唤我便是,我便站在门外。”

    “恩。”其实芷兮不习惯使唤人。她应着,不过是为了答马兜铃的话,她不会唤她。她平生交游稀少,不爱世故,唯爱安静。

    芷兮待马兜铃退出屋外,一个人重新回到绣房纺车前,跪坐,纺纱,丝丝缕缕的愁绪,又开始缠绕她,她的头痛,又开始折磨她。

    “你想退缩了?”一个黑影,一个黑暗中的声音。芷兮被吓了一跳。未若走到了灯下,若无其事地,跪坐到她的身旁另一个蒲团上。

    “你为什么,总要以这种方式出场?”芷兮恨他:“我若呼喊救命,你我都完了。你到底要干什么?把我再变成怪物么?”

    “这些都不重要,重要的是,你解救了流离苑。”未若依然若无其事地说着他的正事:“你可以救更多的人。”

    “穷则独善其身,达则兼济天下。”芷兮说:“我本卑微草木,化作一介布衣,只求守住初心,不惹事,不妄为,安安静静过一生,赎买前世罪过。我求你,放过我吧。你去选别人,好不好,你耗费在我身上的术,若能取走,请尽取走,我不愿背负上你的债,去做那么多,我本不愿做的事。”

    “你没有回头路了,”未若自始至终,语气都平静地,如老友攀谈:“离与的麝熏殿,他自己都无资格住了,能留你住几时?你方才问我,为何总以这种方式相见,因为,一个流离失所又被钉在罪恶架上的人,我想不到别的光明正大与其见面的机会或场合。你自己早就在寄生,还想求体面。”

    “你为什么非要选中我?若不是你,将我变成怪哉,我便不会闯祸,不会杀那么多神,我也不用跟离与决裂,我还可以安心。”芷兮捂着头痛欲裂的太阳穴,揪着自己的头发。神经的痛,不及心的痛。

    “可以么?”未若见她,几近疯狂地抗议自己的命,却又那般窝囊地无以抗命,他质问她,因为他恨过她,所以他不会心疼她,所以才能这般淡漠地问她,直击她灵魂最脆弱的短处:“扪心自问,你真的可以么?没有变成怪哉时候的你,也不曾快乐安心过吧。没有变成怪哉前的你,不是一样被逼迫与离与神离,一样被流放到流离苑了么?你可曾想过,你若不曾一搏,你在流离苑,又会变成什么?”

    芷兮没有想过,她习惯了被命运推持着,走一步算一步,她平生最擅长的,便是躲避与忍耐,她的苦痛,都是靠漫长的时间,一点一点抚平过去的一道疤,然后再接上新的一道疤,靠依着更多更长的时间,去洗刷。

    “怪我,太心急,”未若说:“应该让你在流离苑,多待一段时日,你才能明白,不是每一次,命都那么好躲,忍字心头一把刀,忍无可忍,必要思变。流离苑里,不止有身体精神的凌辱,还有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不得已,那里不仅有漫境的雷电之刑,还有夹指、剜目、针刺、跪热铁,还有蹲木桶,头卡在密闭桶顶的圆孔,伸在桶外,身体四肢,无着无落,既不会吊死,也不能好活,无吃无喝七日,拉撒皆在桶内,桶内生蛆,爬身掠体,即死之既,又灌些猪食泔水延命,周而复始,如此反复......”

    “竟有这般残忍么?”芷兮那胆怯却单纯如纸的生命历程中,没有听说过这样的真实的故事,可是那却又不是故事,她自以为,她经历了漂泊如萍、孤苦无依,看见了世态炎凉,冷眼白脸,却不知道,很多黑暗的角落,她听起来,都觉得毛骨悚然。她以为,自己已经变得很坏,怪哉里有几分自己真实的意念,那便是报复,并且享受那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威风得意与虚荣,她以为,她曾试图谄媚逢迎去骗离与的信任,已是机关算尽,却不料,在某些人面前,不过是弱智的小儿把戏。非但离与能看穿她,就连未若,都能轻而易举,用几句真话,唬住她。

    “错,与不错,”未若说:“不要总听别人评说,也不要自己去臆测,而要问心。你敢说,你是怪哉的那一刻,不曾感到惩治他人的畅快淋漓么?哪怕你还并不知道,你所杀的,是不是坏人。”

    芷兮低着头,再不言语了,像犯了错的孩子。而她所以为的大错,在未若眼里,竟是大善。她以为的理所应当的安分守己,却反而成了错。

    “我不是故意来刁难你的,”未若道:“我曾鬼魔双修,也试图用离与的魂魄,练就鬼魔神三修之道,我本以为,匡乱反正的那个人,会是我。但是,从遇到了你,我才知道,什么是天分,有些事,我即便穷尽余生,也未必能赶上你的起点的高度。我才懂得,我心中有道,却无术,你浑身是术,心中却无道。以无术求有术,以有道化无道,也许,这才是天意。”

    这颇有禅意的话,让芷兮,目瞪口呆。道?术?他在论什么?就像方才马兜铃跟芷兮叙述她听不懂娘娘和离与吵架的内容一样,芷兮也听不懂未若说的内容。

    “说白了,你缺少一根主心骨。”未若看她一头雾水,嘴角浮出他那不易为人察觉的细微的笑意,像往常一样,如昙花一现,旋即又消失了:“有些人,是才华配不上他的野心,所以,守不住初心,而你,恰恰相反,你的才能,远远超出了你的野心,而你的消极、悲观、遁世,让你只愿意待在自己的舒适区里,自怨自怜,还指望着别人来同情你的可怜,其实,是你的初心,支撑不起你的心骨来。所以,你才成了那个不该生心的妖。你从不曾想过,谁规定了,妖便不能生心?神仙都还要修心出来,你却比他们还早便修出了心,为何却要一味以其为耻,处处受其掣肘?”

    未若的话,打开了芷兮一道新的认知。她似有所悟,又似糊里糊涂地,依然是那副,痴痴的表情,专注地看着他,头,却意想不到地,不疼了。

    她的所谓的忧愁,都是她那为赋新词强说愁的臆想,凡事只顾过虑,却从不敢付诸行动的懦弱所致。

    “离与把你惯坏了,”未若说:“但是既然,天地六界,谁都要拆散你们,哪里都没有你的容身之处,你再没指望能依靠他了,你还不能走出你的舒适区,穷则思变么?”

    “谁说我想依靠他?谁说我没有想过要变?”芷兮反驳:“我才与离与,决裂,我既与他决裂,便是一心奔着要赢那休循论术去的。我只恐我,未必如你所捧的那般有横空出世的术能,能盖过那六界最强大的人的光芒去。”

    “你所恐惧的,也未必如你所言。”未若说:“你所恐惧的,是你曾以怪哉的身份,杀了太多的人。你害怕,你会走上歧路,你的良知,无时无刻,不在折磨你。但是,我告诉你,你杀过的,绝大多数,都是与流离苑暗藏的罪恶,息息相关的恶神假神,他们本便是偷的神位,他们本便是早该被替换成真神的败类。”

    “何谓真神,何谓假神?”芷兮不信他,摇着头道:“离与的亲人,白狐、荼蘼、芍药,还有那些狐族子卒,我都是见过的,他们都是最忠义不过的,可是,是我杀死了他们,从杀他们的那一刻,我手上的血腥,便再也洗不掉了,让我感觉自己肮脏卑鄙。”

    “他们会成为新一代真神的。”未若说。

    “你骗人。”芷兮再疑他:“我早听说了,怪哉所杀,神鬼难逃,万劫不复,他们连往生机会,都没有。”

    “你所听说的,便是假神说的。混沌老祖,连同他所统领的、与他沆瀣一气的、那些被你屠戮的流离苑罪魁祸首,编制了一套蒙蔽六界的法则,那便是混沌老祖创制的黄金天平法则,凡是神仙陨世,神龛中的牌位,都要被火灭,然后放到黄金天平,称其平生罪恶,然后定其是否往生。其实,连黄金天平这个称量的标准,都自始至终,是不平的,甚至,是相反的。他所让其生者,都是恶类,他所要屠戮者,反倒都是善类。也是他曾定下先例,声称,怪哉乃混沌至污幽冥血海所酿,为其所伤,乃是断断不能往生者。但是,所谓至清所化的混沌老祖,不是才原形毕露,证明他才是最彻底的伪神么?”

    “是这样么?”芷兮那困厄的思维,一时间难以接受如此多的醍醐灌顶:“那么,白狐、荼蘼、芍药,被火灭了么?”

    她终于有一次,问话,问到了正点上。人家都是关心则乱,只有她,关心则清。她到底,是与众不同的。

    “自是没有。”未若嘴角,又现出那抹稍纵即逝的笑意:“离与,是第一个,逆行者。他不仅护住了白狐、荼蘼、芍药,还护住了他狐族全部的神牌,呶,他们未散的魂魄,还结在我的锦囊里。你若敢放手一搏,他们便是新一代最纯粹的神主。”

    正是,锦囊暗许,美人释怀。

   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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