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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剑浮生记 正文 第一百三八章 明月照渠 壮士断腕

作者:张十三画 分类:武侠 更新时间:2019-01-30 00:34:57直达底部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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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张听柏垂目露出漫不经心的淡笑,犹似一只狡猾的老狐狸。他虽然被困火焰岛,对蓬莱最新动向不甚了解,但既然张元宗提及陈清玄攻打囚龙寺,那么他自然知晓更深的内情,不免对张元宗稍显笃定的评断生出几分嘲意。

    张元宗猜不透张听柏的心思,以为他的嘲意只因蓬莱的自负。若是他知道慧灯师太刀挟宋文卿,曾经开解张水衣的和善老尼实为蓬莱奸细,不知他会是怎样的感受。他有些担忧道:“其实我现在最担心的还是陵阳城。”

    张听柏微诧道:“难得还有你担心的事。”张元宗沉声道:“虽然目前陵阳城还未显露蓬莱的踪迹,而且云鱼两家携众而至,再算上雪鸿前辈和家师,这股力量怎么说也不弱于太一教或囚龙寺,但我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。”

    他一直留神张听柏的表情,后者除了微微皱眉费虑,别无殊色,看来不能从他这里得到更多的消息。沉默片刻,张听柏面无表情道:“雪鸿?木青龙?好大的手笔,看来你们这次是要准备杀人。”

    *****

    幽池周围的灯火、月光陡然一暗,一道雪影恍惚照亮了所有人的视野。云峥暗自长松一口气,云泽茫茫然有些失神,鱼莲心僵硬地掩去嚣意,胡员外等苦主停止哭喊,其余所有人俱是震惊莫名。

    雪鸿缓缓抽出染血的青锋,云殊的尸体孤零零倒下,他神情淡漠而疏离,看也不看尸体一眼,这等人根本不配他施舍半点目光。情势逆转莫测,云殊之死未能勾起鱼莲心或其他子弟太多的注意,想他曾经也是风光无限的云家二公子,偏偏选错道路,蒙昧侠心,不然何故落得这般凄惨下场。

    雪鸿一边握剑轻舞,剑光凛冽夭矫,一边喃喃道:“你们虽是听命行事,但却连最基本的良知都能舍弃,迫害幼童,牵连无辜,当真丧心病狂,死不足惜。”阁楼上其余几人惊慌逃窜时,一一遇剑而亡。

    雪鸿持剑踱步至三楼栏杆处,高声道:“老夫雪鸿,今夜发誓,在场若有人敢越雷池一步,今后老夫就算追到天涯海角,也必杀之。”言语既不激烈,又不高亢,稳稳当当却如一阵惊雷炸在耳畔,人群顿时一阵喧乱。

    雪鸿之名,就连胡员外等人亦觉如雷贯耳,更何况周遭这帮子江湖客,只是少有人见过他的真容。几乎所有人卯足劲儿仰头瞻仰这位雪袍老人,只见其清雅风姿,离尘出世,气华灼灼飘举,流露仙人般的神韵,恰如他们心中最初幻想的瑰姿。

    既然雪鸿当场发话,那么还没有谁敢与之作对。云家子弟呆若木鸡,是去是留还有待踌躇,至于鱼莲心招揽的那些高手早已灰溜溜逃之夭夭,生怕一个不小心被雪鸿惦记上,来个秋后算账。雪鸿令行禁止,果然不愧是正道魁首的风范,一言镇住所有群雄。

    当所有人为雪鸿的神采所夺时,鱼莲心眼神直直地盯着栏杆处另一个老者。此人灰白衣衫有些黯淡,气质敦厚朴实,在雪鸿流光溢彩的光辉掩映下,显得愈加普通,几乎令人忽视他的存在。老者默默地攥住绳子,一把一把将上千斤的铁笼拉起,苦主们早已冲向了阁楼。

    鱼莲心目不转睛盯着木青龙,依稀还能瞧出往昔的痕迹,几十年弹指一挥间,不知他是否还记得自己?当年温婉贤淑的姐姐爱慕洒脱不羁的师兄,行所无忌的妹妹却喜欢沉稳持重的师弟。几十年后鱼莲花和莫子虚终是修成眷属,可鱼莲心却心心念念不可得。

    将救起的幼童交给胡员外等人后,木青龙站在栏杆旁逡巡石亭周围的情形,暗叹至今未见蓬莱踪迹,两人却不得已暴露了行藏,即便蓬莱真是有心觅饵,只怕也要重新掂量一番,然后他便看到一个熟人。

    木青龙望着曲桥上的鱼莲心,鱼莲心望着栏杆旁的木青龙。其实当年两人在云家的交集比起这无情的时间,不过昙花一瞬。木青龙或许能将那段插曲化作平凡的记忆,可是鱼莲心毕竟是一个女人,女人的心思总是难以捉摸的,那段短暂的记忆成为了她的全部。

    鱼莲心往昔种种,木青龙业已知晓,尘封的那一点疑惑已然解开。他以寻常口吻道:“幸见故人,别来无恙。”鱼莲心的希冀顿时破灭,只觉心脏宛如被狠狠刺入一剑,他没有愤怒,没有欣喜,没有质问,平常地如同与任何一个擦肩而过的人寒暄。

    寒暄如利剑,剑落无情。她承认自己声名狼藉,却窃以为不管在他心目中是好是歹,但总归应有那么一丁点儿的不同,然而事与愿违。她竭力控制身体的颤抖,咬牙坚持片刻,故作平静道:“很高兴还能见到你。”

    木青龙淡淡道:“看在云渊兄的情面上,我今夜不为难你,你好自为之。”鱼莲心心中燃烧的火焰瞬间被冷霜扑灭,身似被打入寒冰地狱,刺骨的寒意遍布全身。她木然睁大双眼,奢望重新从木青龙的眼中找到一丝令她慰藉的意思,可后者却已转首目寻他处。

    鱼莲心心沉深渊,面如死灰,藏在心底几十年的欢喜和惆怅,在木青龙的眼中根本一文不值。我本将心向明月,奈何明月照沟渠。一股恨意腾腾升起,心底那个渺小的纯情的自己瞬息破碎,她冷眼扫视周围的云家子弟,几位分支家主手腕经脉被断,已无再战之力。

    她阴沉沉道:“既然起事,那么不成功,便成仁。你们以为现在收手,今后便有活路吗?云家对付叛乱之人,从来没有什么温情脉脉,云鱼两家现在就驻扎在城外,你们已然没有退路,还不如用手中的剑,博个活命的机会。”

    鱼莲心所言并不虚假,云掌门不管如何宽宏大量,也不可能原谅再次的背叛。国有国法,家有家规,云家子弟自知死路一条,闻言不免意动,但他们慑于雪鸿的威势,不敢轻举妄动。雪鸿和木青龙此刻却无暇在意鱼莲心的煽动,他们紧紧盯着幽池南楼上的那个人。

    南楼青瓦之上,月光皎皎之下,一位身量颇高的老妪握剑静立,她沉凝如山岳群峦,凌厉如神剑显锋。她眉宇间浮现淡淡的阴沉,似是对幽池周遭乱糟糟的环境感到不满,然后她抬眼静静望着对面的雪鸿和木青龙,眸光似剑,剑意冲霄。

    幽池上空忽然飘荡着若有若无的剑吟,好似道道月光化剑,在虚空中交锋。幽池周围的人感到一阵悸惧,无心再顾及其他。鱼莲心暗道那人终于现身,惊心动魄的一战不可避免,但她心中却殊无喜色,今夜未能拿住云峥,她在那人眼中可谓一败涂地。

    雪鸿目视木青龙,低声道:“有劳青龙兄为我掠阵。”他斜斜轻挥长剑起势,剑芒漫漫从青锋透出,剑身沾染的鲜血刹那被击散,露出雪亮泛碧的剑锋。木青龙了然雪鸿之意,默然后退一步,藏于身的雪焱剑即刻安静下来。

    南北两楼相望无语,雪鸿剑锋外露,与他以往剑华内敛的风格截然不同,剑势似是幻化出一道巨剑的影子,其威如流瀑飞泉,五雷轰压。老妪剑在鞘中,却锋芒毕露,与其说那股锐不可当的势是剑势,还不如说是她本人的气势,她就是剑,剑就是她。

    两柄绝世之剑屹立南北两楼,幽池笼罩在两道剑威之下,平静如鉴的池水先是波光粼粼,后是翻腾如沸,池中锦鲤纷纷不安地跃出水面。鱼莲心心中不免生出屈辱之感,与楼上三人一论相形见绌,她仿若一只朝不保夕的蝼蚁,云家的争斗已然无足轻重。

    云家其他子弟修为远远不及云峥、云泽和鱼莲心三人,被剑威一番碾压,脑中幻象频出,浑身汗涔涔沾湿衣衫,只觉自己的灵魂正受万剑凌迟之苦,他们无心思量鱼莲心之言,已然萌生退意。

    云峥一脸凝重,对着云泽沉声道:“你速去城郊庄园,通知他们即刻入城,云家绝不能纵走一个叛徒。”云泽已知眼下情势亦非云家争斗,他在其中起不了多大作用,而且鱼莲心难再翻起风浪,遂放心纵剑而去,无人可挡。

    当幽池剑势达到巅峰状态,老妪陡然拔剑斩出,由于速度委实太快,以目视之犹似从剑鞘中喷出一道剑气。这道剑气起于微毫,见风便涨,瞬间便达到三四丈,其质浑实,剑威赫赫无端。先是南面曲桥次第断裂,避之不及的云家子弟洒血落水,惨嚎不绝。

    剑气未见减弱,持续增威,猛豪勇利,惊见幽池迸溅起丈余的银白水浪,刮起满天风雨。云峥见机得快,紧急飞身向东掠出石亭,还未等在东面曲桥站定,池中石亭于身后轰然坍塌,石屑飞射,尘土弥漫。

    剑气势头依旧未减,恍如有无穷的力量被灌入这道剑气之中,愈发沛然无匹。雪鸿见状眸中异色一闪而逝,随即亦是一剑斩出,蓬勃的剑气浑似险峰雪崩,北面曲桥被寸寸碾碎,猛地一塌糊涂。

    两道剑气在幽池上空绞杀在一起,仿若见到两条神龙搏杀,剑威一浪一浪向四周席卷。惊叫声此起彼伏,云家子弟惊恐逃窜,见机得慢的被剑威碾压,七窍流血而亡。云峥和鱼莲心虽不至于狼狈逃走,但也不得不避锋芒于远处,惊魂未定。

    两道剑气渐斗渐消,雪鸿和老妪身躯一动不动,神色如常,貌似方才过招不过幻觉而已。初初过招,未分胜负,幽池却被毁得一片狼藉,桥断亭毁,水浊鱼死,还有不少云家子弟沉尸池中,血水洇红碧水,这就是剑道宗师交手的威势。

    雪鸿有意望向老妪手中握着的剑,那是一柄非常奇怪的剑。月光照下,剑身呈灰垩色,时而闪烁粒粒彩色的光点,它是一柄石质长剑。石剑剑身粗糙,与道路随处可见的石块表面一般无二,甚至还能瞧见不少凸起的沙砾,点点光彩正是由此反射光线所致。

    剑长三尺有余,远观似有四指之宽,细瞧实则两指,剑身无锋若尺,两侧剑刃浑圆钝厚,却神奇地分别凝聚一指灰白剑芒,乍眼瞧去,恍如剑宽四指。以石做剑,已然怪异非常,若是再去细察,便会发现那灰白剑芒中漂浮着若有若无的微尘,直如银色星砂,端是玄妙。

    由于南北两楼距离太远,雪鸿当然无法瞧清更多细节,但他还是瞧出一点端倪,惊疑道:“白虎灵石?”老妪神情矜傲,轻蔑道:“你倒是有几分眼力,此剑名为昆吾,配你绰绰有余。”若是不明就里,还会误以为她欲以石剑为礼,然实则是指此剑配取雪鸿性命。

    白虎灵石是何方奇物?那可是同青龙玉髓、朱雀神木、玄武铁精齐名的四大神物之一。玄武铁精曾被龙门前辈用来刻阵封印纯钧灵魄,后又被用来修铸殒断三百年的纯钧剑,当真奇不言喻。朱雀神木乃为昆仑镇派之宝,号称有起死回生之效,也曾延续张元宗濒危的性命,自是妙不可言。

    雪鸿少时游历江湖,最好奇兵异器,一揽武林三奇便是佐证,因此他对白虎灵石略知一二传闻。白虎在四相中居西,属金,主杀,色白,白虎灵石虽是石质,却是制剑的天材地宝。若是此剑当真由白虎灵石所制,想必定有莫测之处。至于青龙玉髓久不现世,世人不谙其奇。

    雪鸿久久适才将目光从剑上移开,问道:“你是谁?”老妪目光斜睨,淡淡道:“蓬莱春紫真。”雪鸿暗道果然如此,但她这一剑之威自是强过他曾交过手的林婉君,遂即问道:“你是哪位长老?”春紫真神色如常道:“地长老。”

    双方一问一答皆坦然无碍,春紫真知道雪鸿的所知所为,完全没有隐瞒自家身份的意思。雪鸿闻言惊诧眼前老妪竟是蓬莱至尊之一,随即明白擒拿云峥何须出动蓬莱地尊,想来己方一厢情愿地筹谋反击,对方又何尝不是将计就计。

    雪鸿试探道:“阁下虽然不凡,但是孤身独剑,不觉以身犯险吗?”春紫真瞥了一眼雪鸿身后平淡的木青龙,瞬间又收回目光,有恃无恐道:“该来的,若来了,万事皆休,若不来,也不一定就是犯险。”

    雪鸿虽然不是十分明白其意,但也大概猜出春紫真确实在等人来。想她堂堂蓬莱地尊,值得她等却又无法掌握行踪的,还能有谁?雪鸿脸色微变,对木青龙使了一个万事小心的眼神,然后临风挥剑,剑气莽莽如荒龙,透着一股子肃杀的味道。

    春紫真和雪鸿齐齐化为两道虚影,从南北两楼飞向彼此,在幽池的上空狭路相逢。两人身影不停地乍分乍合,盖因速度委实过快,残影未消,新影又起,恍似有几十道身影于虚空混斗,月光碎乱,洒得一池冷霜。

    剑斗之声,初时如琴弦崩断,铮然鸣响,渐渐似金戈铁马度雄关,振奋于飞,到后来是漫天雷霆不绝,天威浩荡。远处的云家子弟或仆从闻之,既惊且惧,满心惶惑,两股战战,几欲逃走。

    剑斗之气,如清风荡于林间山野,无处不在,又如万千箭簇离弦齐发,凶相毕露,又如剑仙御剑纵横三山五岳,威不可挡。轰隆声接二连三响起,幽池四周的建筑被剑气所斩,脆弱如纸糊,纷纷坍塌成废墟。

    木青龙不得已只得飞身落在幽池外围,他双手静束身前,整个人安静地如同石塑,他貌似全神贯注盯着场中两人,实则灵识四放,监察周围的动静。鱼莲心和云峥一边出剑化解袭来的剑气,一边退避到更远处,至于其他人畏惧鱼池之祸,早已不见了踪影。

    这就是当世剑客最巅峰的对决,少有人能够看清他们的招式,瞧见的是一团璀璨的光影,听见的是惊雷般的剑声。幽池周围被夷为平地,成为两位绝世剑客独有的幽池世界,鱼莲心恨恨地盯着远处的木青龙站在幽池世界的边缘,漫漫剑气于他身前消弭。

    看客或许是雾里看花,但是对于当局的两人来说,彼此的一招一式都瞧得清清楚楚。他们所处世界的时间流速仿佛同外界不一致,他们沉浸在幽池世界里,从心而发,剑来剑往,意气交织。场中重复上演着,攻势盛极而衰,复又否极泰来,生生灭灭,仿若一场轮回。

    春紫真息剑已久,因为她几乎遇不到值得拔剑的敌人。从蓬莱入中土时久,这还是她第一次亲自出手。面对她曾评勉强入眼的雪鸿,中土的传奇人物,她没有半点的忌惮,平静的表面下是隐隐的炽烈。

    春紫真打心底明白,蓬莱千年大业绝非仅凭赳赳武夫之力所能完成,她这位蓬莱最忠诚的卫道士不该如此草率,与人逞强斗狠,但是旗鼓相当的对手是难得的,她的剑业已几十年未露锋芒。

    自湛卢被用来布阵,卫承景便另送了雪鸿一柄自己铸造的剑,藏剑阁阁主亲铸的剑自然非是凡品,于雪鸿手中大放神威。然而昆吾虽是石剑,却坚逾玄铁,两指剑芒更是神妙无方,剑斗中不见丝毫损伤。

    雪鸿渐渐察觉春紫真的剑道与旁人隐有不同,这种不同非入剑道玄境者无法得窥。谁看春紫真都会承认她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剑道宗师,一般剑客修剑,剑势、剑意、剑气的核心是剑,但是雪鸿却觉得她是一个例外。

    春紫真瞧出雪鸿的疑惑,暗道他果然不愧是中土最巅峰的剑客,识微知著,深知剑理。她转而又鄙夷道:“中土武道衰微如斯,着眼徒有其表,不着本质,难道以剑对敌,便是剑法,便是剑道,便是剑客吗?”

    雪鸿脑中轰然作响,仿佛面前的迷雾被一双巨手拨开,随即弄清了春紫真剑道迥异的真相。春紫真修的根本就不是剑道,而是人道,她修的是自己的势,自己的意,自己的气,她凌驾于昆吾之上。

    剑客向往的人剑合一,其实是人把自己修成一柄剑,方能人剑想通,剑随心意,随的不过是一颗剑心。昆吾绝对是当世绝无仅有的一柄奇剑,天生衍生两指剑芒,就算是垂髫小儿持之也能以剑气杀人,但春紫真与昆吾却没有任何想通之处。

    昆吾乃剑中至强,若要修到与之人剑合一,天赋、实力和契机缺一不可,然而春紫真却把自己修成一个比剑强的人。传言宗师修剑,修到最后视剑如无物,出剑便是合道,无剑无招。春紫真一开始就修的不是剑,昆吾是剑非剑,两者有异曲同工之妙,自然别具威力。

    雪鸿深明其理后,愈加佩服蓬莱人物卓绝,不寻先贤辙印,远胜中土。面对春紫真这样一个震古烁今的高手,他这些年修的剑心澄澈,锋芒尽敛,一朝回到几十年前,意气风发,剑压江湖。身临其境,方知春紫真与众不同的绝世风采。

    她的势威压万古,霸道乾坤,她的意凤鸣九霄,唯我独尊,她的气纵横捭阖,气吞万里,昆吾成为她的奴隶,她的附庸。她以大毅力大智慧另辟蹊径,以人道驭剑道,成为一座壁立千仞的高峰,无人可以攀援。

    春紫真是一尊强敌,但是压不住雪鸿挥斥方遒,前者是高峰,后者就是峰巅日照不化的白雪。两人须臾间剑斗几百招,斗得难解难分,春紫真越战越勇,霸道气势越涨越高,即使久攻不下,她也拥有必胜的信心,这种信心来自骨子里流传的理所当然。

    雪鸿是一个纯粹的剑客,他一生丰富多彩,历经变故,终是洗尽铅华,成就无上剑道。他有当年一剑西来的气势,出招如羚羊挂角,在春紫真苍穹倾覆般的剑压下来去自如,如是异峰绝立。

    两道身影乍然分离,复又交手时却不似方才电石火光,旁人终于可以看清他们的出招,然而此刻才是最危险的时候。以快攻快,重在剑术的精妙、身法的速度和灵识的敏捷,貌似危险,实则宗师高手之间相差不大。

    然而,一旦宗师高手以慢攻慢,比的就是境界的高低、内息的深厚和心境的圆满。这时双方各自犹似一个完美无缺的世界,谁若不慎出现一丝破绽,便会被对方趁虚而入,整个世界因此坍塌,落个非死即伤的结局。

    木青龙紧张地盯着两人生死相斗,雪焱于袖口时隐时现,他时刻准备着出剑杀敌。现在不是顾惜剑客自尊的时候,愚蠢地论什么公平决战,蓬莱致力于颠覆中土,面对春紫真这样可怕的敌人,联手杀之才是首要选择。

    幽池废墟持续被剑气一遍一遍肆虐,已然看不见往昔的痕迹。春紫真的人道,雪鸿的剑道,孰强孰弱一时难见分晓。虽然春紫真是人道驭剑道,但三千大道皆殊途同归,道道相论,不过此消彼长,没有定数。

    两人所处之地剑气如浪如潮,尘土、水滴、木屑漂浮在空中,两人周身显露异象,雪鸿笼罩在一柄巨剑虚影之中,剑威镇压四方,春紫真周身显露一个巍峨的人影,如一尊巨灵神将,两人皆以气化形,武道已臻通玄之境。

    是剑斩人,还是人驭剑,一时难下定论。两人持剑相斗,直如非人交战,非常恰当地诠释了什么叫做毁天灭地之威。两道身影终是飘离幽池,在月下飘荡来去,所经之处皆是一片乱象。

    春紫真闪身躲开斩来的一剑,身后一座假山应剑碎成一堆,雪鸿拔地而起避开横贯的一剑,旁边一排回廊断柱倾塌。有凉亭被一脚踩倒,有楼阁被削去大半,有院墙成为一地碎砖,有水榭倒转栽入湖中,只见玉树断折,芳草成屑,只见石径碎裂,残壁断垣。

    整个云家大宅成为春紫真和雪鸿驰骋的战场,昔日的雕梁画栋,富丽堂皇,皆在旦夕之间化为尘土。所有的云家子弟和仆从都逃离了此地,附近住户听见响动缩在屋中不敢外出,云家大宅人去楼空,只剩木青龙等三人追着两人行迹。

    这一战耗时极久,直到双月西落,东方浮白,这时候春紫真因天光方知时日,不由微微皱了皱眉。她信手挥出一剑,同雪鸿的长剑击实,剑芒绞杀在一起,与此同时她突地运功振剑,昆吾剑芒中漂浮的星砂顿时脱离射出,宛如一蓬星火飞驰。

    雪鸿惊诧昆吾竟然藏有这样一记奇招,像春紫真这样的高手,摘叶飞花也信手拈来,这哪是什么星砂激射,纯粹是一团剑锋攒杀而至。他挥起左袖带起一片狂风刮过,袖影幢幢,如同铜墙铁壁,意图将星砂带飞,上一刻砂袖相交,下一刻砂隐袖落。

    雪鸿脸色陡然一变,雪袖上出现几个肉眼难辨的细孔,那星砂竟同花家天罗针一般,专破护身真气。虽然他凭着深厚功力击落大半,但依旧有几粒星砂顽强地射入他左臂的经脉中,然后随着血液沿臂上移,星砂蕴含的剑气一寸寸斩毁经脉。

    雪鸿猛斩几剑,逼开春紫真,然后一边飞退一边出手截脉,然而令雪鸿震惊的是,星砂并未因此而止,依旧迅速地移动,沿路经脉皆毁,可以预见星砂稍后便会攻入心脏,剑气定会斩断心脉,到时候必死无疑。

    春紫真冷漠地望着雪鸿,他确实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,但是敌我有别,也顾不得歹毒与否,只得置他于死地。她手握昆吾不给雪鸿喘息的机会,剑剑皆是杀招,雪鸿硬是守着方寸不乱,全力防守之余终是咬牙下了决心。

    他猛然掷剑脱手,长剑化作一道长虹射出,此剑悍然挡住春紫真一瞬。雪鸿运掌如剑将左臂生生斩下,鲜血泉涌喷溅,他神色平淡,硬是未吭一声,冷静地骈指点穴止血,仿佛所斩不是自家手臂。这种壮士断腕,却面不改色的气魄,当真令人既敬且佩。

    雪鸿突然自断左臂,惊得木青龙和云峥皆是措手不及,脸色蘧然大变。本来木青龙见到雪鸿后退截脉时,虽不知其故,却已然握住雪焱,决定出剑襄助。可万万没想到未待他驰援奔近,便发生了这始料不及的一幕。阵前断臂,何其悲痛!

    然而,木青龙飞驰的身影于半途戛然而止,唯见他横剑封锁胸前虚空,盯着拦在前方的那道身影。此人出现得突兀而毫无预兆,即便木青龙大半心思落在战局,但他余下心思对此人气息竟一无所觉,毋庸置疑,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人物。

    此人忽然轻叹一声,已成废墟的云家大宅飘荡着这唯一的叹息,好似惋惜,又似无奈,最后才觉毫无感情。他睥睨道:“本不想同你动手,只要你一直不出剑,可惜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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